緬懷文章-丘秀芷
經國先生與我
 
看不見‧依舊在
丘秀芷
他走的那一天,很多中上年紀的人都記得:民國七十七年一月十三日。但是國人不太清楚他那一天生日,他在世時,從不做壽,也不允許任何人藉名祝壽。

大家也記得,一輩子記得:梅花餐、軍公教人員喜筵不得超過十桌。這是他規定的。也不是矯情,他自己的兒女結婚就低調到沒有國人知道。

想起來很氣:為什麼有這種人,太不珍視自己的健康!金馬台澎每個角落走透透,地方小老百姓吃什麼他跟著吃,也不管是辦桌的、小攤販的,或深山老林中工人自煮的野菜、野味,或原住民喝的小米酒、勞工的紅標米酒。

他早早得糖尿病,腳不好、眼力早衰,即使腦筋一直很清楚,但七十幾歲,早早丟下國人走了,留下幾乎完成的十大建設,剛剛擘劃的十四項建設,留下起步不久或有年的勞委會、環保署、文建會、工研院,剛開放黨禁,免除田賦,讓老兵回大陸、開放報禁、解除戒嚴法…。

是啊,他因病不良於行,但行政的腳步加快,大刀闊斧的做,捷運、翡翠水庫、二高、鐵路地下化…。事後回想,如果他早幾年多重視自己一點,也許我們今天不會這樣。

他剛走那幾年,我們仍然昂然立於世界中,濶步向前行。五、六十年代奠立的基礎,七十年代展翅飛揚,七十年代、八十年代效果顯現。尤其他在世時,鑽石陣容人格有潔癖的行政團隊,讓台灣錢淹國人的腳目。人民的氣質提昇。低收入的老兵回鄉固然不寒酸;台商如水銀傾注世界各角落,尤其由大陸沿海城市往內地發展直到新疆、蒙、藏,而留學生也遍及歐、美、日各國。是啊!那都是「小蔣」高瞻遠矚。

小康人家、大商人、知識分子都叫他小蔣,或乾脆「蔣經國」三個字。但台灣鄉間叫「阿國仔」!是啊,是阿國仔免田賦,是阿國仔許多政策讓農家轉型,農漁家收入高了,子弟讀冊可以讀到大學、出國留學,尤其是無遠弗屆的產業道路,電線電話拉到家,城鄉沒有了距離。

當然,最初阿國仔大力推動十大建設,一般人有疑慮:「有錢做嗎?」更有人質疑:中山高速公路是為有錢人和高官方便通行開的。很快的經濟大幅成長,很快的很多很多人家買得起私家車,起碼,從台北搭巴士回台中、高雄可以省大半時間。原來阿國仔說得一點都不錯:「今天不做,明天會後悔。」

一般人正式稱他「經國先生」,也有人習慣叫「院長」─行政院,「主任」─救國團,以及更早的「教育長」、「專員」,愈老愈改不了口。

老兵們堅持叫經國先生為部長或「主委」,他主掌退輔會時,跟著剛退役還在盛年的伙伴們,開拓橫貫公路;他主持國防部和之前,一再再去金門、馬祖,在那炮火密集的年代,他依舊戴著頭盔和前線軍兵共同接受戰火的洗禮。

參加過青年救國團戰鬥訓練的學子,即使出了校門還是「我們主任」如何如何!我當學生時曾申請過多次,都因粥少僧多沒能參加暑期戰鬥訓練。幸好自己有一支快筆,很快的成為青年寫作協會的一員,這作協也屬於救國團,也因此,有緣見到主任。他伸出大手,熱切的握著,而非有些官員就冷冷的輕握一下。

他不止寫作,更鼓勵文藝,他在世時,除了學校,也鼓勵軍中文藝。國軍文藝人才,不管小說、新詩、音樂、美術,乃至相聲、劇本等等都設有研究班。長久的栽培,使無數文化人才在各種層面百花齊放,包括早年的黨外、後來的民進黨、台聯黨,有不少黨員是受惠者。

我在七十年代有不少機會見到經國先生,他雖矮、微胖,但是很特別,其實他所器重的公務員、將軍,幾乎各個比他體面,孫運璿、李國鼎、楊金欉、王昭明、賈驊、俞國華、陳奇祿…是經國先生讓這些無私無我的技術官僚發揮最大的邊際效用,展現人格特質。

孫運璿先生最讓人感慨,孫先生是在他中風後一兩年找我去他家,從此熟悉。他和夫人住官舍,一直到他九十四高齡過世,身無恆產,過世半年內,已得老人失憶症年近九十的孫夫人被迫搬離宿舍租屋度餘生。

因工作有機會常見俞國華先生和夫人,俞夫人外型較刻板,但刻苦勤儉的程度,連我這清寒子弟出身的部屬都非常受不了。但是,是俞先生財經專業,讓中華民國由卅九年國民年所得不及一百元,漸漸飛揚到一萬多美元。

俞先生在老蔣時即是技術官僚,守分守際到扶助蔣院長、經國總統。俞先生最大的貢獻是大陸易幟時,他快手搶救分散於全世界各地的中國國際商業,讓中華民國於世界金融地位不至於斷離,守住中華民國的經濟命脈。老蔣、小蔣都器重這真正的財經人才,使他發揮無限的效能。

其實四十年代前後守住中華民國不滅亡,還有一個主要因素,三十八年經國先生主導之下,吳嵩慶、俞鴻鈞在風雨飄搖之際,把國庫內三百多萬兩黃金、八千萬美金、三千萬銀元運送抵台灣。當時國際媒體以「垂死」二字形容中華民國,但台灣卻因為那些幾大船黃金、美元、銀兩支付軍公教薪俸,穩定下來。走過一江山戰後、古寧頭戰役後,再加上八二三砲仗,終於,可以兩邊熄火,各自努力。

歷經那麼多險阻,經濟起飛了,台灣展現各方面實力,經國先生仍然粗食布衣,最讓人擔心的是從不好好吃東西。民眾送過來滿是蒼蠅的糕點,吃;高膽固醇、高油脂的食物,吃!他的民間友人,賣餛飩的、種田的、賣豆干豆漿、賣海鮮、小攤販,本來很好,但,中年以後,不一定要吃那些食物吧。

七海跟著他的人說:七海的水果壞了,經國先生跟阿寶說:削去壞的一半還可以吃啊!回家晚了,吃個蛋炒飯,湯麵都行。這麼不懂得養生!

常想,如果他得以長壽,多帶領我們幾年,這些年或許可以不致於經濟「倒退魯」,文化大崩盤,文化人沒什麼路可走!

經國先生走二十一年了。二十一年變化很大,在經國先生一百歲冥誔,我仍然想起他生前的一句話:「看不見,依然在!」想念您:主任!想念您,阿國仔!想念您,經國先生!